四个多月后,红毛雪兔的数量迅速增长。过去,在红毛雪兔活动最频繁的清晨,人们要用草编帽,伪装起来,蹲在草丛里,静静等待,过了好久,才能看到红毛雪兔的身影;如今,人们不必伪装,边走边唱,就算是深度近视,也能立刻发现红毛雪兔在绿草丛中晃动。过去,猎人牵着猎狗在草原奔波半天,只能靠运气捕捉红毛雪兔;如今,猎人无需亲自出马,只要将猎狗放进草原,一两个小时后,猎狗就会叼回一只半死咒不活的红毛雪兔。某日早晨,几个村民到尕玛尔草原寻找走散的牦牛,毫无目标地朝一片灌木丛乱放了一排枪,结果,竟然有两只红毛雪兔撞在了枪口上。即使是到草原玩耍的少年,也能用弩箭射倒几只红毛雪兔。
面对红毛雪兔迅猛发展的势头,刚开始,人们并不觉得这是一种灾难的预兆。恰恰相反,许多人还认为这是天大的好事,因为大家可以靠红毛雪兔发财致富了。但我建议在红毛雪兔还没泛滥成灾时,尽早采取有效措施,遏制红毛雪兔数量的急剧膨胀。强巴瞪大眼睛,像看外星人一样看着我说:“你是怕钱多了会咬手吗?你是存心不想让我们牧民过上富裕的好日子吗?红毛雪兔多了,是大好事嘛!我们可以组织专业狩猎队,捕猎红毛雪兔,然后办一家肉食加工厂,把新鲜的兔肉腌制成腊肉,运到北京、上海这样的大城市去出售。我们还可以办一个皮毛加工厂,将兔皮进行精加工,制成具有高附加值的裘皮时装,然后与外贸公司联系,出到国外去,赚大把大把的外汇。总之,红毛雪兔多了,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我耐心地说:“任何事情都得有个限度。一般来说,红毛雪兔数量多一些,是好事,能给卡扎寨牧民带来额外收入,但也不是越多越好。超出了限度,好事就会变成坏事,会带来预想不到的严重后果。我好歹是个动物学家,专门干这一行的,这方面的书读了近20年,你应当相信我的话,我不会平白无故地害你们。”
“红毛雪兔的皮可以剥下来卖钱,兔肉可以食用,兔骨碾成骨粉可以做饲料,你说,这红毛雪兔多了有什么不好?”
“红毛雪兔属于啮齿类动物,繁殖率极高,一年能生三胎,每胎可产6~12只幼兔。幼兔长到半年后,又可交配繁殖。从理论上说,—对成年红毛雪兔两年内可繁殖到一万多只。凡是啮齿类动物一生都在不断地长牙,它们靠啃咬草根、树皮来磨短两颗门齿,这就对植被造成了巨大的破坏。要是对红毛雪兔的繁殖不加限制,任其发展,尕玛尔草原迟早有一天会被糟蹋光的。还有,如果大量红毛雪兔暴尸野外的话,很有可能会发生可怕的瘟疫……”
“行了,你不用说这些话来吓唬我!”强巴不满地打断我的话,“我们卡扎寨牧民世世代代生活在这里,从来没听说过尕玛尔草原会被一群兔子吃光。嘻嘻,你的牛皮也吹得太大了。你说你读过20年书,哦,你总该知道这两句古诗吧,‘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尕玛尔草原的草从来没有枯竭的时侯,再多的牛群和羊群也养得活。好几次,眼瞅着冬季的大火把草原烧干净了,谁知一场春雨,草原一夜之间又变成了一片葱绿。尕玛尔草原是天神赐给我们牧民的聚宝盆,没有谁能够糟蹋它、破坏它,更不用说小小的红毛雪兔了。”
唉,不到黄河不死心,不撞南墙不回头,我无能为力了。
又过了两个多月,红毛雪兔的数量成倍地增长,很快发展到令村民担忧的程度。
我见过尕玛尔草原冬天的景色:牧草一片金黄,在一望无际的草海里,镶嵌着一株株苍绿的云杉树,点缀着一片片洁白的薄雪,间或有星星点点艳红的狼毒花,色彩绚丽,美不胜收。可眼下的尕玛尔草原,金黄的牧草被无数的兔子连根啃断,变成了一片枯黄;云杉树的树皮也被兔子啃剥干净,使云杉树难看得就像下肢溃烂的麻风病人。此时正值冬季,牧草进入蛰伏期,停止了生长。红毛雪兔形成了庞大的食草军团,不停地吃呀吃。冬季才过了一半,它们就已经把大半个草原像剃光头一样吃得光秃秃的,草原像患了牛皮癣(xuan),露出一大片一大片的泥土。每当黄昏时分,成千上万只饥饿的红毛雪兔从地缝、洞穴中涌出来,蚕食牧草,整个草原布满了触目惊心的红色恐怖。灾难已露端倪,再这样发展下去,过完这个冬天,尕玛尔草原就有可能变成一片不毛之地。
卡扎寨的人们要求组织狩猎队,准备开展一场轰轰烈烈的捕猎红毛雪兔的群众运动。冬天是农闲季节,青壮年劳力赋闲在家,打猎是最好的消遣。捕获那些红毛雪兔,既保护了草原的牧草资源,又是一项有利可图的副业,何乐而不为呢?寨里的狗全体出动了,大呼小叫地跟着主人,到草原捕猎红毛雪兔。
狩猎队早出巴晚归,有时天晚了,干脆就烧堆篝火住在草原上;狗也挺卖力,见到红毛雪兔的影子就穷追不舍,累得口吐白沫也在所不惜。凶猛的狗吠声和刺耳的枪声从早晨响到晚上,整个草原像个血腥味儿甚浓的巨大屠宰场。
强巴亲自出马,担任狩猎队队长。这家伙剽悍英武,有百步穿杨的功夫,是方圆百里有名的神枪手,在狩猎这方面也很有谋略。他将狩猎队分为四个小组,分别从东西西北四个方向进行地毯式伸缩,全方位围剿。然而,战绩并不理想。狩猎队辛苦一天,只捕捉到几十只红毛雪兔。
尕玛尔草原在白垩纪时代是一片汪洋大海,新生代时由于欧亚大陆板块碰撞挤压,发生地壳运动,尕玛尔冒出海平面,变成了一块平坦而又丰腴的草原。因为尕玛尔是海洋升高后形成的陆地,所以尕玛尔草原的地表具有很明显的海洋地质特征。在尕玛尔草原,随处可见大片大片的珊瑚礁,有的隆出地面一二十米;有的陷落土层几十米深;有的风化变形,如断壁残垣;有的还保留着旧时模样,如蜂巢,如蚁穴。珊瑚礁是由珊瑚、虫的尸骸堆积而成,其形状怪异,上面布满了大大小小的气孔、洞穴,孔连孔、洞通洞、穴套穴,窟窿穿窟窿。
红毛雪兔是一种穴兔。所谓穴兔,是指那种自己不挖洞,而居住在天然的地缝和洞穴里,习惯在地底下生活的兔子。尕玛尔草原具有特殊的地质结构,那些布满洞窟的珊瑚礁,是红毛雪兔理想的栖身之地。红毛雪兔的听觉和嗅觉都十分灵敏,—听到猎狗的吠叫,一闻到猎枪的硝烟味,它们就立刻顺着洞穴的窟窿,从地面钻进地下。猎人和猎狗无法跟着它们钻进狭窄的洞穴,而身体娇小的土狗,虽然能勉强挤进窟窿里,但缺乏在黑暗的地下追捕的胆量与勇气,往往是钻进洞窟,追不了几米深,便抽身退了出来,蹲在洞口悻悻地吠叫。有一只身材细长、胆量出众、名叫阿龙的猎狗,在追逐一只红毛雪兔时,不顾一切地跟着逃犯钻入地下,结果在迷宫似的洞穴中迷了路,怎么也回不到地面上来了。它的主人把耳朵贴在地面的洞穴口,能隐隐听到爱犬那如泣如诉的吠叫。两天后,地下的狗吠声才逐渐衰竭……
这里理应是猎狗驰骋的战场,却成了活埋猎狗的坟场。
其他的狗目睹阿龙被活埋的惨状,更不敢追进洞穴里去了。
狡黠的红毛雪兔把远古珊瑚礁形成的地下迷宫当作避风港和防空洞,开展神出鬼没的游击战,同猎人和猎狗进行巧妙的周旋。
“我就不信这个邪!我到附近的村寨找人来帮忙,多借些猎狗,看这些该死的红毛雪兔还能猖狂多久!”强巴用拳头擂着桌子说。
当天夜里,强巴就骑了一匹骏马,到附近几个村寨联络。两天后,几个狩猎队雄赳赳、气昂昂地进了村子,还牵来许多猎狗,准备再次对红毛雪兔进行围剿。尕玛尔草原到处都是猎人和猎狗,可谓声势雄壮、气魄宏伟。
但战绩仍谈不上辉煌,每天最多只能捕猎到百十只红毛雪兔。
猎人太多,而且来自不同的村寨,强巴很难协调指挥,古老的牛角号也难以保持联络畅通,因此发生混乱在所难免。比如,卡扎寨的一位牧民开枪误伤了纳珐寨的一位猎手的腿,松甸村的一位猎人将躲在草丛里想守株待兔的庆迪寨牧民的胳膊打断了。各个村寨的猎狗更是难以调教,公狗打架斗殴,母狗争风吃醋,闹得乌烟瘴气。
大规模围剿仅持续了一个星期,“各路诸侯”便不不草草收兵。
整整一个冬季,狩猎队天天出征,虽然战绩不尽如人意,但累积起来数量也不算少了,大约有七八千只。可红毛雪兔的总体数量并未明显减少,金黄的牧草仍像理发似的被一片片剃掉;日落时分,成千上万只红毛雪兔形成的庞大军团,依然像红潮似的在草原上涌动。
卡扎寨坐落在日曲卡雪峰脚下,过去从未发现过红毛雪兔的活动踪迹。可冬末这几日,也不知是因为觅食的压力,还是基于扩大生存地盘的打算,红毛雪兔渐渐向卡扎寨靠拢。寨子四周的树林里,许多大树的树皮都被兔牙啃得一片斑驳了。
“这是怎么回事?”强巴望着打谷场上被打死的红毛雪兔,迷惑不解地搔着头皮问我,“它们怎么会越杀越多呢?”
我说:“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这两句古诗用到红毛雪兔身上倒是挺恰当的。”
“你还有心思开玩笑,我都快愁死了。”强巴不满地说。
“我没跟你开玩笑。”我说,“红毛雪兔之所以越杀越多,道理很简单。一红毛雪兔倒下去了,千万只红毛雪兔站起来了。”
“这话怎么讲?”
“你们狩猎队虽然捕杀了不少红毛雪兔,但并未破坏红毛雪兔的繁殖机制。它们的繁殖速度远远超过你们的捕杀速度,当然只能是越杀越多喽!”我认真地说。
【11 红毛雪兔泛滥成灾,尕玛尔草原就像衣衫槛褛的叫花婆】
冬天过去了,阳光越来越温暖,树枝绽出新绿的嫩芽,怒江的冰层咔咔开裂,融化的冰水叮叮咚咚地唱着春天的赞歌,欢快地流向远方。到南方过冬的大雁和黑天鹅,成群结队地飞回尕玛尔草原。
以往这个时节,尕玛尔草原就像一位参加时装表演的女郎,那淅淅沥沥的春雨就像为表演奏响的乐曲。第一场春雨过后,灰黄的草原冒出星星点点的嫩绿草芽;第二场春雨过后,密密的小草铺满大地,草原像穿了一件薄如蝉翼的绿纱裙;第三场春雨过后,草原像一位身穿翡翠绿紧身衣裤的美女,十分妩媚;第四场春雨过后,浓绿的青草间绽放着姹紫嫣红的野花,艳丽得像穿着盛装的贵妇人……
可今年春天,这儿却丑陋得惨不忍睹。草芽刚刚冒出地面,便被贪婪的红毛雪兔洗劫一空。融化的雪水过后刚刚泛起的一片绿意,就被数以万计的红毛雪兔糟蹋殆尽。
红毛雪兔啃食青草的特点与牦牛、山羊迥然不同。牦牛和山羊只吃冒出地面的草叶,不会伤害草根。草叶被啃食后,春雨一浇,暖阳一照,又会蓬勃地长起来。而红毛雪兔吃起草来像强盗掠夺一般,不仅将冒出地面的草叶啃光,还要扒开泥土,将草根咬断、嚼烂。根系遭到破坏,青草当然也就不再长出新叶了。
四五场春雨后,明媚的阳光温柔地照耀着大地,而尕玛尔草原仍显得支离破碎、萎靡不振。东边枯黄西边绿,大片大片的黑色泥土裸露着,野花也开得有气无力。放眼望去,整个草原就像衣衫褴褛的叫花婆。
每年秋天,卡扎寨的牧民将青稞的秸秆晾晒在木架子上,在大雪纷飞、牧草匮乏时,将其切碎了喂养牛群、羊群。春雷隆隆时,架上的饲料基本吃完了,牲畜则被赶往尕玛尔草原,改食茂盛的春草。
俗话说,一年之际在于春。对牧民而言,尤其是这样。牛羊冬季吃的是干饲料,口感和营养都不太理想,不过是维持生命而已。春草肥,牛羊壮,冬天掉膘春天补,牧民所有的希望都在春季。春天,牛羊晒着暖暖的阳光,大口大口地啃食着口感甚佳、营养颇丰的春草,没几天,冬天熬瘦的身体就变得油光水滑,憔悴的容貌就变得青春焕发,懒懒散散的生命就变得激情澎湃了。
可今年春天,对卡扎寨牧民来说,却成了一道鬼门关。
尕玛尔草茸原上稀稀落落的春草,根本无法满足整个卡扎寨的牦牛、山羊的需要。牧民储存的越冬饲料早已吃光了,牛羊饿得饥肠辘辘。本应是长膘的季节,可怜的牛羊却因为吃不饱肚子而迅速消瘦下来。不少牦牛瘦得肩胛突出,许多山羊瘦得肋骨凸与显。饥饿使牛羊丧失了生命的活力。
牧民望着骨瘦如柴的牛羊,眉头紧锁,表情凄苦,整日唉声叹气。
虽然能捕到一些红毛雪兔,得到一些兔肉和兔皮,但比起因草原受到破坏、牛羊饲料不足而遭受的损失,这些兔肉和兔皮实在太微不足道了。人们占了小便宜,却吃了大亏呀!
更让牧民担心的是,春季也是红毛雪兔繁殖的高峰期,它们的数量迅猛增长。红毛雪兔属于育幼期极短的哺乳兽类,也就是说,幼兔在娘胎里就长齐了一身绒毛,刚出生就能睁开眼睛,绒毛被母兔一舔干就能蹒跚奔跑,吃上十来天奶,就能长出门齿,啃食嫩草。进入春季才半个多月,新一茬的红毛雪兔就已经活跃起来,在草原上蹦跳嬉闹。放眼望去,整个草原涌动着一片让人头皮发麻的红潮。
现在,尕玛尔草原上的牧草还不够这些红毛雪兔糟蹋的呢!
终于发生了让牧民目瞪口呆的事。一天夜晚,饥饿的红毛雪兔袭击了村民李某搭建在寨门边的一座粮仓,将一千多斤青稞,连同那座用芦席盖起来的小粮仓,吃了个干净。紧接着,好几家坐落在寨子边缘的菜地和果园都被红毛雪兔洗劫一空了。有两只看家狗,半夜听到动静,冲进菜地,想把正在行窃的红毛雪兔缉拿归案,结果寡不敌众,其中一只黄狗被愤怒的红毛雪兔活活咬死,另一只黑狗身上的毛则被红毛雪兔啃了个干净。
整个寨子人心惶惶,有人说:“再这样下去,用不了多久,我们的房子恐怕也会给红毛雪兔吃掉了呀!”还有人说:“草原上的牧草被吃得精光后,这红毛雪兔就会变得像豺狼一样可怕,不仅要吃牛羊,说不定还要吃人呢!”
强巴像个输红了眼的赌徒,将藏袍往腰上一系,裸露着一只臂膀,高举火把,声嘶力竭地叫道:“我就不信没办法治这些红毛雪兔了!用火烧!烧死这些该死的家伙!”
牧民们紧急动员,有的捡干牛粪,有的割芦苇,有的砍柴火,准备在尕玛尔草原实施火攻战术。火堆在四面八方点起了来。但春季多雨,地上没有多少枯草,野火难以形成燎原之势。不见火势蔓延,只见浓烟滚滚,而红毛雪兔又能随时钻进地下的洞穴里躲藏。结果,折腾了数日,效果甚微,大家不得不放弃了愚蠢的火攻战术。
“投毒!毒死这些讨厌的红毛雪兔!”强巴咬牙切齿地说。
于是,人们又买来了五花八门的老鼠药,什么磷化锌、灭鼠灵、鼠魂散、鼠必倒……将这些药与食物搅拌在一起,投放到尕玛尔草原。为了方便红毛雪兔就近食毒送死,人们还将毒饵扔进珊瑚礁的洞穴里去。
刚开始,投毒战术的效果还不错,仅两三天,尕玛尔草原上涌动的红潮就消退了许多。山旮旯儿、树角落、水塘边和石头底下,红毛雪兔横七竖八的尸体随处可见。牧民紧锁的眉头舒展开了,凄风苦雨的脸也逐渐由阴转晴了。可谁也没有想到,投毒的战果仅仅辉煌了几天,便形势陡转,朝坏的方向发展了。红毛雪兔是一种善于总结经验的动物,目睹同类中毒身亡的惨状,很快就明白人类在有意陷害它们。世界上没有免费的午餐,它们拒绝了牧民们投放的毒饵。红毛雪兔的嗅觉非常灵敏,以生命为代价总结出来的经验又记得非常牢固,大概它们还有一种快速传播信息的渠道,不管牧民怎么翻新花样地投放老鼠药,不管红毛雪兔饿得是饥肠辘辘还是眼睛发绿,所有的红毛雪兔步调一致地回避那些五颜六色、还有一股柠檬或巧克力香味儿的老鼠药。红毛雪兔不是笨蛋,不会前仆后继地送死。
投毒战术流产了,而且造成了意想不到的恶果。
实施投毒战术前,强巴曾告诫家家户户,要紧紧盯住自己的牛羊,在投毒期间别让牛羊跑到尕玛尔草原上去,以免发生误伤现象。这就像颁布了戒严令,划定了不准擅自闯入的禁区。可牛羊太多,卡扎寨的牧民又不习惯圈养牲畜,没有足够的牛厩、羊栏来安顿顿这些自由散漫惯了的牛羊,有些牛羊就趁主人一时疏忽,溜出残缺破陋的厩栏,跑到尕玛尔草原,误食了老鼠药,糊里糊涂地踏上了黄泉路。
那些先前被老鼠药毒死的红毛雪兔,有的死在地穴里,有的死在树洞里,有的死在隐秘的旮旯儿角落。春天潮湿温暖,细菌繁殖得快,没几天,红毛雪兔的尸体便腐烂变质,方圆百里的尕玛尔草原恶臭熏天,连惯食腐尸的大嘴乌鸦也吓得搬家了。可怕的瘟疫到来了。牦牛和山羊本来就因为食物短缺而瘦弱不堪,再加上抵抗力下降,死亡的数量更是不断攀升。
猎狗当起了搬运工,搬运红毛雪兔的尸体,但由于嘴里叼过中毒的尸体,许多猎狗也中毒身亡了。
灾难频频,雪上加霜,几户牧民不堪忍受这种生活,动身迁移他乡了。一户汉族村民,家境本来就很贫寒,仅有四头牦牛、七只山羊,这次的瘟疫一传播,他们家的牛羊死得一头不剩,最后,他们只好到城里乞讨求生去了。在卡扎寨的历史上,这还是第一次有人外出逃荒。老人终日唉声叹气,女人终日哭哭啼啼,男人终日借酒浇愁,更有一些迷信思想严重的牧民,烧香拜佛,祈求神灵保佑。
强巴走投无路了,不得不来找我。他满脸羞红,嗫嚅着说:“沈老师,都怪我,不懂科学,没……没想到会……会闹到这个地步……过去我不尊重您的意见,您千万别往心里去。您是动物学家,您一定要想想办法,消灭这些该死的红毛雪兔,救救我们卡扎寨!”
强巴说这番话的时侯,眼圈红红的,似有悔恨的泪水在眼眶里打转。俗话说,男儿有泪不轻弹。强巴心里实在太难受了。卡扎寨牧民遭受的灾难,是他引起的,他的压力很大,思想负担也很重。
对于卡扎寨发生的灾难,我当然不会袖手旁观。我不是那种小肚鸡肠的人,因为强巴曾经没听我的劝告并嘲讽过我,我便耿耿于怀,在他遭难之际,躲在暗处看他的笑话。再说,我是个动物学家,有责任来帮助卡扎寨牧民摆脱困境。
“办法是有的。”我说,“就是不知道你能不能接受……”
“只要能让尕玛尔重新绿起来,要我做什么都行。”
“把金背豺重新请回尕玛尔草原。”我用不容置疑的口吻说。
“这……”强巴像患牙痛似的苦起脸来。
我晓得他语塞的原因。豺在当地牧民心心中等同同于恶魔。大半年前,牧民好不容易才将它们赶走,现在要把它们请回来,这思想很难一下子转变过来。
“沈老师,能不能想想其他的办法,除了豺之外,寻找红毛雪兔的另一类天敌。”强巴眼巴巴地望着我说。
我摇了摇头。
其实,红毛雪兔灾祸初露端倪时,我就在着手试验用生物学的方式来解决红毛雪兔泛滥成灾的问题。一个物种泛滥成灾,对人类生活造成威胁,有许多解决之道,如猎杀、投毒、放避孕药等等,但其中最自然、经济、科学的方法就是培养天敌。自然界相生相克,几乎每一种动物都有天敌、克星。利用天敌、克星来抑制某种动物的数量,不仅理论上行得通,而且还有不少成功的案例。20世纪60年代初,美国加利福尼亚州的大片果园发生虫害。那是一种专吃果树花蕾的青体蚜虫。人们施放大量农药,青体蚜虫不仅没被消灭,反而产生了抗药性,发生基因突变,身体比原先膨胀了一倍,胃口也比原先扩大了一倍,吃了果树的花蕾又吃果树的叶子,果农的损失更加惨重。后来,一位名叫约翰·布次的昆虫学家从墨西哥引进一种名叫绿眼蜂的食肉蜂。仅三个月时间,被青体蚜虫啃得光秃秃的果树又恢复了一片浓绿。20世纪70年代,加拿大南部一种名叫豆雀的小鸟繁殖过量,庞大的鸟群遮天蔽日,糟蹋农作物,鸟粪污染城市街道。人们用猎枪射杀、撒毒饵诱杀、用超声波驱赶,都无济于事。后来当地科学家从尼泊尔引进几十对高原隼——一种专门捕捉小鸟的鹞鹰。很快,豆雀就销声匿迹了。20世纪80年代,日本冲绳岛附近的海域有一种名叫弹涂鱼的鱼类繁殖迅猛。这种鱼经济价值不高,身上附有吸盘,善于捕捉黄花鱼、带鱼、马哈鱼等维持当地渔民生活的鱼种;同时,它们还会成群结队地粘附在渔船上,影响渔民正常作业。当地渔民先是大肆捕捞,希望能把弹涂鱼的数量控制在一个合理的水平,但这种仅十厘米长的弹涂鱼繁殖速度极快,从们的努力毫无效果。渔民又雇了十多名潜水员,带着声光武器潜入海底,用刺眼的光束、刺耳的声波及电击枪将弹涂鱼群驱散,结果仍不尽如人意。后来,科学家从北海道海洋生物馆运来了数十条名叫狼牙鳝的鳗鱼。狼牙鳝喜食弹涂鱼,游弋迅速,食量又大,很快就把麇集在一起的弹涂鱼群驱散了……
我借鉴这些国外的成功经验,尝试着用生物学的方式来遏制红毛雪兔数量的恶性膨胀。我查阅了资料,挑选紫貂、锦蛇和白尾鹞作为实验品种。紫貂身体细长,动作敏捷,善于在狭小的洞穴、窟窿里穿行,只要发现穴兔的踪影,便会钻头觅缝地去寻找捕捉。锦蛇擅长在地底下活动,只要红毛雪兔能去的地方,锦蛇也一定能去。通过解剖发现,锦蛇特别爱吃还裹在胞衣里的刚刚出生的幼兔,就像人类吃汤包一样,一口一只,一顿要吃掉一窝,它算是红毛雪兔名副其实的天敌。白尾鹞是一种体形较大的老鹰,视力极佳,能从千米高空发现躲藏在草丛中的兔子,然后它会像枯叶飘落一样无声地从高空俯冲下来,用尖利的鹰爪一把攫住兔背,将兔子擒上天空。许多地方都把白尾鹞训练成猎鹰,专门捕捉野兔。
我用自己的科研基金购得三对紫貂、十几条锦蛇和七只白尾鹞,将这些动物千里迢迢地运到尕玛尔草原。让我伤心的是,从东北大兴安岭运来的紫貂水土不服,不停地上吐下泻,没几天就魂归西天了;从湖北神农架运来的锦蛇不习惯日曲卡雪峰一带较为寒冷的气候,发生了高原反应,终日盘着身体缩在岩石底下,无精打采的;从新疆博斯腾湖引进的白尾鹞也不知道是什么原因突然改变了饮食习惯,对满地乱蹿的红毛雪兔没有任何兴趣,倒是家养的茶花鸡引起了它们的注意。
我并非对金背豺有什么特殊感情,但要救尔玛尔草原确实需要金背豺啊!
“你能保证,只要把金背豺请回来,就一定能让红毛雪兔变少,让尕玛尔草原变绿?”强巴瞪着布满血丝的眼睛间我。
“我不敢说绝对行,但有90%以上的可能。”我说。
“这么多的猎人和猎狗,拉网似的围剿、投毒、放火,都没法对付这些该死的红毛雪兔,就那么几十只豺,就能将红毛雪兔镇住?”强巴用怀疑的口吻追问我。
对于这个问题我进行过调查,做过一个实验,最后得出的结论是:金背豺虽数量不多,却卤水点豆腐——一物降一物,能有效地遏制红毛雪兔的过量繁殖。我到县档案局查阅了地方志,历史上从未发生过因红毛雪兔数量激增而引发草原荒芜的情况。这就证明,金背豺确实起到了保护尕玛尔草原的作用。我逮了八对红毛雪兔,带回昆明,将其养在实验室的铁丝笼内。铁丝笼里面模拟尕玛尔草原的生态环境:地底下用珊瑚礁布置了一座曲径通幽的地下迷宫,地面上种植茂盛的牧草。通过观察发现,这些红毛雪兔吃得好、睡得好、性情活跃、交配频繁,母兔很容易怀孕,接着如期分娩,幼兔存活率达到100%。我又进行了第二项实验:从圆通山动物园借一对金背豺,养在与兔笼毗邻的兽笼内,中间隔着一道铁栅栏。金背豺通过栅栏一看见红毛雪兔,眼睛就像电灯泡似的放射绿光。它们扑在铁栅栏上,发出威胁的叫声。说也奇怪,自从金背豺出现,红毛雪兔就像遭了灭顶之灾,发呆、发痴、发瘟、发傻、发戆、发憨、发愣,活动量明显减少了。它们白天蜷缩在洞穴深处,夜深人静时才敢偷偷摸摸地跑出来找食吃。它们一面吃草一面竖起两只大耳朵谛听四周的动静,一有风吹草动,便撒腿逃进洞穴去。它们食量锐减,身体迅速消瘦,有几只母兔似乎得了忧郁症、遗忘症,耷拉着脑袋,忘记给刚出生不久的宝贝喂奶,结果不少幼兔饿死。到了发情期,兔笼里像落了一层霜,没有喧嚣,没有激情,氛围冷到了冰点,结果仅有三对雪兔交配,仅有两只母兔怀孕、繁殖。那次实验有力地证明,金背豺确实是红毛雪兔的克星,是维护尕玛尔草原生态平衡的忠诚卫土。
我将实验的过程原原本本地告诉了强巴。强巴是个聪明人,听完后,叹了口气说:“我承认我犯了一个天大的错误。好吧,就听你的,把金背豺请回来。不过该怎么对乡亲们解释呢?”
这确实是个难题,寨子里无论是藏族人还是汉族人都对金背豺抱有成见,将豺视为十恶不赦的害兽。赶走金背豺时,大家敲铜鼓、放鞭炮、吹牛角号,高兴得就像过节。现在要去把金背豺请回来,大家的思想能转变过来吗?这里交通闭塞,文化落后,相当一部分村民还很迷信,如果只讲科学道理,恐怕很难说服他们。
强巴低着脑袋连续抽了七袋烟,弄得帐篷里烟雾弥漫。突然,他从呛人的烟雾中抬起头来,兴奋地说:“我有主意了!”
这是一个让我这个动物学家哭笑不得的主意,却是唯一行得通的绝妙主意。
【12 山神托梦,把金背豺重新请回来】
第二天清晨,强巴腰上围着一张豹皮,裸露的上身用树汁和泥浆涂上五颜六色的线条。面对着巍峨壮丽的日曲卡雪峰,强巴跪在打谷场上,双手合十,口中念念有词,像是在虔诚地祈祷着什么。这个怪诞的举动,自然吸引了过路村民的注意。爱热闹的孩子们很快将消息传遍全寨。不多会儿,全寨的男女老少都跑了出采,聚集在打谷场上,交头接耳,小声议论。
这时,一轮红日从日曲卡雪峰背后冉冉升起。清亮的阳光穿透雪雾晨岚,像一条玫瑰色的纱巾一样,披落在卡扎寨。强巴朝我使了个眼色,暗示我可以开始了。我举起手中的马鞭,在强巴的背上抽了几下。我不敢用力,这是在演戏,做样子的。
噗噗噗——马鞭落在强巴背上,扫落了一些颜料粉尘。
“你是没吃饱饭还是怎么回事?”强巴扭头不满地对我嘀咕,“别给我挠痒痒,要动真格的!”
周瑜打黄盖,他要我假戏真做哪!那好吧,我就过一把用马鞭抽人的瘾。我一抖手腕,将马鞭舞得像毒性十足的小黑蛇。
叭叭叭——强巴裸露的脊背上立刻出现一道道清晰的血痕。
人群一片哗然。大家看不惯这般毒辣的鞭笞,纷纷指责我太狠心。
村长被惊动了,冲过来粗鲁地将我推开,要搀扶强巴站起来。强巴像一头犟脾气的牦牛,拧着脖子,坚持跪在地上。
“强巴,你疯了吗,这是怎么回事?”村长问。
“会不会是马魂附体,只有抽鞭子才能将藏在他身体里的马魂赶走?”人群中有个长着一张马脸的汉族老汉清测。
“这都是前世作的孽呀!”一位藏族老大妈抹着眼泪说。
“我有罪。”强巴跪在地上,郑重其事地给日曲卡雪峰磕了几个响头,“昨晚山神托梦给我说,尕玛尔草原上的金背豺本是山神用来看家护院的,是山神派遣到人间为黎民百姓消灾解难的。我们对待金背豺就像对待苍蝇蚊子一样,又是猎杀又是驱赶,犯了对山神的不敬之罪。红毛雪兔的泛滥就是山神对我们的惩罚。哦,是我坚持要把金背豺赶走的,我的罪孽最深,我要用我的血向山神赎罪。”
听罢此言,众人面面相觑。几位迷信思想严重的老人,当场就跪了下来,面对着日曲卡雪峰,磕头如捣蒜。
在当地牧民的心中,高黎贡山的日曲卡雪峰是神山,是各路神灵居住的地方,具有至高无上的地位。
“山神在托梦时对我说了,只有一个办法能消除灾难,那就是把金背豺重新请回尕玛尔草原。”强巴斩钉截铁地说。
为了慎重章瞳起见,村长提议让全体村民进行表决。门口那座用来给朝圣者转经用的玛尼堆旁,摆起了一黑一红两个土陶罐。全体村民,不分男女老幼,每人手里司,一粒黄粒,按照顺时针方向,围着玛尼堆转圈诵经,然后将手中的黄豆扔进土陶罐,同意请回金背豺的将黄豆扔进红陶罐,不同意的将黄豆扔进黑陶罐。完事后一数,红陶罐有170多粒黄豆,黑陶罐仅有13粒黄豆。经过民主表决,大家一致决定,让我和强巴溯江而上,请回流落他乡的金背豺。
这件事虽然弄得神神鬼鬼,蒙上了一层浓厚的迷信色彩,但结果却是令人满意的。
我和强巴收拾行装,当天下午就出发了。
在我们简单的行李里,有两只风干的红毛雪兔,这是我们带给豺群的礼物。我相信,这别致的礼物能清楚地表达我们的心愿。
【13 我和强巴翻越高黎贡山,走了七天七夜,终于见到就金背豺的踪影】
我和强巴翻越高黎贡山,走了七天七夜,终于在怒江上游白龙峡附近的一个山洼里见到了金背豺的踪影。
我们先发现了豺的粪便,接着又在灌木丛中找到了几绺金黄色的豺毛,于是我们断定金背豺就在附近。出于觅食的需要,食肉兽流动性很大,方圆一百公里之内都是它们的活动范围,大海捞针式的寻找自然是不行的。根据豺的活动规律,我和强巴来到箐沟的一条溪流旁,在一块湿地里看到了豺的凌乱足迹,于是我们就在附近住了下来,等待豺的出现。
豺有个习惯——流动觅食、固定饮水。也就是说,豺会在百里的范围内追逐、捕杀猎物,但饮水却有固定的水源,一旦在某处水源喝水解渴,它们便不会轻易放弃,每隔两三天就会光顾一次。
水是生命之源,动物对水都有依赖性。有领地意识的哺乳动物,一般都以水源为中心,以此来圈定自己的狩猎范围。
第二天傍晚,我和强巴躲在溪流边的草窝子里,观察四周的动静。不一会儿,一只浣熊从旁边一棵大树的树洞里爬出来,骑在枝丫上,骨碌碌地转动眼珠,机警地四处张望。没有发现什么可疑的事情后,它便甩出一条黑色环纹的大尾巴,从高高的树冠上蹿下来,将肥胖的身体隐没在草丛中,露出黑褐色的脊背,像条大鱼似的爬到溪流边,然后紧贴在一块石头旁,一动不动。这时,一条一米多长的大鲵,从溪流边一个幽暗的石洞里钻出来,到水边的湿地挖蚯蚓或捉青蛙。大鲵刚爬到那块石头旁,浣熊突然闪电般地扑了上去。可怜的大鲵,还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脖子就被咬断了。浣熊叼着大鲵,浸到水里漂洗,哗啦——哗啦——搅得水花四溅。洗完后,浣熊将大鲵按在石板上,撕下一块鱼肉,又放到水里去洗,然后再塞进嘴里咀嚼。吃了一阵,浣熊突然变得紧张起来。它身体直挺,脑袋左右转动,圆圆的耳朵扭动谛听,尖尖的鼻子耸动嗅闻,目光显得惊恐不安,好像可怕的天敌正在逼近。半分钟后,浣熊叼起吃剩的大鲵,用百米冲刺的速度逃离溪流边,跑到那棵大树上去了。
我了解动物的习性,从浣熊叼着食物惊恐地逃窜这一点来分析,此时一定有凶猛的食肉兽正在靠近溪流。
“安静,别动!”我把强巴的头按进草丛里,低声吩咐。
一会儿,只听见沙沙地一阵响,从溪流边的灌木丛里钻出一只鬼头鬼脑的老公豺。老公豺跳到一个小土丘上,东张西望。这是豺群派遣的哨豺,类似于人类军队的尖兵、探子或开路先锋,是走在队伍前面打探情况的。溪流四周静悄悄的。老公豺观察了几分钟,没发现有什么异常,便扭头朝灌木丛长啸了数声。很快,大大小小七八十只豺从灌木丛里涌出来,跑到溪流边喝水。
淡黄色的体毛,背部一条厚密的金黄色毛带,哈,果然就是那群从尕玛尔草原流亡来的金背豺。瞧,这是少一只耳朵的歪嘴巴母豺;那是胸毛已掉光的老豺,哦,它显得比一年前更苍老了,连脖子上的豺毛也差不多掉光了;还有这只背脊上有紫色毛斑的公豺,我记得很清楚,它就是一年前强巴擒获的八只幼豺中的一只,当时的“紫金娃娃”如今已变成一只八面威风的大公豺了……
咦,怎么不见刀疤豺母?
我用望远镜在豺群里搜索了一圈儿,没见到刀疤豺母。我正在疑惑,突然,岸边的灌木丛里又钻出一小群豺。我仔细一看,领头的那只豺正是刀疤豺母。刀疤豺母身边是一只眉额上长着两丛绿毛的母豺和两只三个月左右的幼豺。看来,刀疤豺母是因为照顾落在后面的绿眉母豺和幼豺,所以才来迟了一步。
我对刀疤豺母印象不错。它是一只懂甘苦、明事理的好豺,只要它还在豺群里当首领,我们就有希望把豺群请回尕玛尔草原。
刀疤豺母护送绿眉母豺和两只幼豺到溪流边饮水。强巴小声地问我该怎么办,我对着他的耳朵说:“我就这样走出去,想法子让刀疤豺母了解我们善良美好的心愿。哦,你暂时别动,呆在这里。它们对你有看法,对。我比较友善。我一个人先出去试试。”
“这太危险了,万一……”强巴为我的安全担心。
我当然不会拿自己的生命去做无谓的冒险。我翻阅过国内外许多关于豺的资料。按文献记载,豺是所有大中型食肉兽中最敬畏人类的一种动物。它们从不主动攻击人类。迄今为止,在全世界范围内还找不到一个确凿的证据来证明豺主动攻击过人。豺攻击人类的概率比家犬伤害主人的概率还要低。再者,我曾与这群金背豺打过交道,我救过它们,它们也救过我,怎么说我们也是朋友了,我相信它们不会这么快就把我忘了。只要它们还能认得出我,就绝不会攻击我。虽然人类认为豺是恶的化身,但在豺的世界里,还没有“恩将仇报”这个成语。
“我还担心,你这样突然走出去,会不会吓着它们。”强巴说。
我也想过这个问题。如果我突然出现在豺群面前,会不会吓着它们,使它们一阵风似的逃之夭夭。两条腿行走的人是越个上四条腿奔跑的豺的。假如真是这样的话,我们再寻找它们就困难了。可我觉得它们不会因为看见我就立刻逃走的。别说豺是凶猛的食肉兽,即使是一般的食草动物,也不会一有动静就不问青红皂白地撒腿逃窜。对突如其来的异常动静的反应,不同种类的动物虽然有不同的行为特征,但有一点是共同的,那就是会因惊吓而摆出逃窜的姿势,然后回眸张望、竖耳谛听、耸鼻嗅闻,进行观察判断,最后再决定采取逃遁或迎战的策略。这个观察判断的过程因动物而异,有的十分短暂,只有几秒钟,有的稍长些,延续好几分钟。一般来说,凶猛的食肉兽观察判断的过程要长一些,孱弱的食草兽观察判断的过程会短一些。此外,观察判断的时间长短还取决于距离的远近。每一种动物都有自己的警戒距离,如野兔的警戒距离是70米左右,白鹭的警戒距离是50米左右,老虎的警戒距离是200米左右。假如突如其来的异常动静是在警戒距离之内,动物的心理压力会陡然增大,情绪会高度紧张,它们会这样想:“这奇怪的动静离我太近了,假若是天敌的话,一转眼就能扑到我面前,我不能麻痹大意,逃吧,三十六计逃为上策,宁可错逃千次,也不可冒险一次啊!”这样,它们就会把观察判断的过程压缩到最短。假如突如其来的异常动静是在警戒距离之外,在动物的心理承受范围之内,它们就能从容地控制自己的情绪,并想:“这奇怪的动静虽然要提防,但也不必风声鹤唳,草木皆兵,距离还远着呢!就算真是危险的天敌,我也有足够的时间逃命,用不着太害怕,等看清楚究竟是什么东西再作决定也不迟。”这样,它们就会把观察判断的过程适当延长。我既然了解这个规律,何不利用这个规律呢?
于是,我提着一只风干的红毛雪兔,沿着一条裂沟,绕到豺群的上风口。经过目测,我所在的位置与豺群相距百米左右。动物行为学教科书上介绍说,豺所能承受的警戒距离约80米,也就是说,现在,我与豺群之间的距离正合适,既能让豺群看见我,又不至于使豺群因受到惊吓而逃走。
这时候,大部分的豺都已喝饱了水,有的躺在野花丛中小憩,有的在打闹玩耍;母豺梳理着幼豺的体毛,公豺扒开草丛寻找青蛙……
我从岩石后面钻出来,跳到一片无遮拦的开阔空地上,然后一边高举双手,一边发出哦哦的柔和叫声。
我是有意绕到上风口的,这里的风能把我身上的气味吹送到豺的鼻子里。在人类社会,两个阔别多年的朋友偶然相遇,甲认出了乙,而乙一时想不起甲是谁,甲会用埋怨的口吻提醒乙:“哎哟,你老兄真是贵人多忘事啊,我是某某某呀,你不记得了吗?”这自报家门唤醒了乙沉睡的记忆。乙恍然大悟,连连抱拳作揖说“对不起”。二友遂到小酒馆里,喝一壶小酒,共叙友情。这群金背豺对人类使用的语言符号一窍不通,自然听不懂我的话。虽然不晓得我姓甚名谁,但它们仍可以通过气味分辨熟悉者与生疏者。豺的嗅觉比人的嗅觉灵敏数十倍,而且豺具有非常牢的气味记忆,因此,豺习惯用气味来认知世界。我让风把我的气味吹送过去,其实就是在自报家门,提醒它们,我是它们熟悉的朋友。
我发出的叫声,是模拟豺高兴时候的啸叫声,表达我见到它们的喜悦心情。
我双手高举,这动作在人类社会意味着弱者向强者投降,乞求强者不要伤害自己。在豺的世界,这动作则意味着我向它们证明,我手里没有刀枪弓箭,我是和平使者,带着善良的愿望,为友谊而来。
诚如我所料,当我从岩石背后钻出来的一瞬间,所有的豺都停止了活动,扭颈瞪眼,紧绷四肢肌肉,摆出一副准备随时撒腿奔逃的姿势。
这时,如果我做出朝前奔跑或弯腰等姿势,豺们极有可能会转身逃掉。
我们双方僵持了一会儿。这时,刀疤豺母抬起下巴,翘起鼻子,做嗅闻状。我希望风再刮得大一些,能有效地把我的气味传送到刀疤豺母的鼻子里去。
歪嘴巴母豺、胸毛已掉光的老豺和那只年轻的紫金公豺,也都学着刀疤豺母,抬起下巴,翘起鼻子,做嗅闻状;而其他的豺则静候首领刀疤豺母的指示。
刀疤豺母认真地嗅闻着,偶尔发出一声短促的叫声,好像在揣测这气味究竟是什么来头。它腿肌紧绷,尾巴平举,保持准备随时逃离的姿势,这说明刀疤豺母还没认出我。
我与刀疤豺母仅打过两三次照面,且分别已经快一年了。虽然豺有气味记忆,但时间一长,气味记忆也会被冲淡的。再说,我离刀疤豺母有百米之远,虽说是在上风口,但风不大,途中免不了会损耗掉一些气味,豺的嗅觉尽管灵敏,恐怕也难以分辨得确切。要是刀疤豺母认不出我的气味,带领豺群一走了之,该如伺是好?我急出一身汗来,浑身燥热得喘不过气。突然,我想起,一年前在尕玛尔草原与豺群周旋时,我穿的也是这身劳动布牛仔装,这几日我跋山涉水流了不少汗,牛仔装上浸透了浓浓的气味,这有助于刀疤豺母回忆往事。接着,我赶紧脱下牛仔装,裹住一块石头,然后用力朝豺群扔去。这是我的“气味名片”,请“验明正身”。牛仔装像只灰色的大鸟,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落在50米开外的草坪上,刚好是我与豺群的中间位置。
刀疤豺母的眼睛警惕地瞄着我,小心翼翼地朝前走来,显然是要检验我的气味名片。我老老实实地站在原地,静候裁决。刀疤豺母往前走了50米,叼起我的牛仔装,一溜烟地又跑回溪流边,与歪嘴巴母豺和胸毛已掉光的老豺一起检验我的牛仔装。它们一会儿将嘴拱进牛仔装,翕动鼻翼,做深呼吸,深入调查是否是假冒或伪装的气味;一会儿用爪子扒抓或用嘴巴拉扯,翻来覆去地鼓捣我的牛仔装,里里外外地搜查,比海关工作人员搜查走私物品还要认真、严谨。
折腾了老半天,终于,刀疤豺母扬起脸,朝天发出一声长啸,声音悠扬柔和,就像发出了警报解除的信号。只见豺们四肢紧绷的肌肉松弛开了,平举的尾巴也软软地耷拉在地。几只豺重新躺在野花丛中,捕捉低空飞行的红蜻蜒。
刀疤豺母侧身对着我,尾巴垫在后腿弯,蹲坐在地上。
即使外行人也能看得出来,它们认出了我这个朋友,了解到我没有恶意,所以解除了警戒。
谢天谢地,我大大地松了口气。
【14 刀疤豺母发出凄凉的长啸,像是在诉说过去的悲惨遭遇】
我高举双手,面带微笑,模仿豺的声音轻柔地叫着。我缓慢地朝前移动,渐渐接近溪流边的豺群。我不敢走得太急,以免它们起疑心。我知道,野生豺因为经常遭到人类的捕杀,所以对两足行走的人类抱有戒备之心,即使面对曾经帮助过它们的人,它们也不会像狗遇见主人那般表现出亲密无间的样子。对豺来说,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当我离豺群越来越近时,刀疤豺母不时地用眼睛瞟我,我每向前跨出一步,它的耳朵就剧烈地颤动,显示出内心的不安。
当我离豺群还有七八米远时,刀疤豺母倏地站起来,冲着我发出一声尖厉的啸叫,两眼露出敌意。我明白,它是在警告我别靠得太近。动物除了警戒距离之外,还有一个规避距离。所谓规避距离,就是为规避潜在风险而设定的恰当距离。动物行为学家解释说,动物之所以要保持规避距离,是出于以防万一的心理。警戒距离是针对可疑动静而言的,换句话说,是针对天敌的;规避距离是针对同类中的竞争对手或友善型异类的,换句话说,是针对不太会伤害自己的对象的。例如,山羊在山坡上吃草,发现黄牛走过来了,山羊知道黄牛不会伤害自己,所以不会介意;但如果黄牛靠得太近,离山羊只有三四米远时,山羊便会掉头跑开,不会跟黄牛头挨着头吃草的。山羊始终与黄牛保持一定的距离,这就叫规避距离。据说,金背豺的规避距离大约是七米。这时,我已经闯入它们的规避距离了,刀疤豺母自然会觉得紧张。
刀疤豺母一叫,我立刻趴在地上,扭转脖子,露出颈侧的动脉血管。这姿势在豺群中表示服输。之后刀疤豺母眼睛中的敌意才慢慢消散,重新蹲了下来。刀疤母豺和胸毛已掉光的老豺也认出了我,它们站在十步开外的地方,友好地朝我甩动尾巴。
我坐在草地上,看着四周的豺。与一年前相比,它们明显瘦了,肚子瘪瘪的,眼里闪动着饥馑的光。整个豺群只有绿眉母豺身边带着两只幼豺。此时正值繁殖季节,豺群中有不少到达育龄的母豺,但竟然没有一只有怀孕征兆的。再看看刀疤豺母,它背毛灰灰的,体毛色泽黯然,胡须焦黄卷曲,脸颊上的皱纹更深了,那道刀疤变得像僵死的蚯蚓一样难看。它憔悴、苍老了许多。这儿土地贫瘠,食物资源匮乏,北臂高山峻岭,南有江河天堑,可以猜想,这群釜肯豺的日子过得很艰难。我心中暗暗高兴,因为我们有希望将这群金背豺重新请回尕玛尔草原去了。假如它们迁徙到的地方,有冬暖夏凉的岩洞可供栖身,有广袤的草原可供狩猎,有永不枯竭的山泉溪流可以畅饮,它们还会愿意返回尕玛尔草原吗?
“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这句话对豺同样适用。任何生命都在不断地追求更高质量的生活。
我掏出那只风干的红毛雪兔,朝豺们扬了扬。就像铁屑遇到了磁石一样,所有的豺立刻被我手中的红毛雪兔吸引住了。紫金公豺的眼睛里进出贪婪的光亮;胸毛已掉光的老豺伸出长长的舌头,做乞讨状;歪嘴巴母豺合不拢的嘴角滴滴嗒嗒地流出口水来……哦,这是你们最爱吃的来自家乡的土特产,也是故乡在深情地向你们召唤的礼物!我一扬手臂,将红毛雪兔扔了出去。
送礼好办事,这是人类社会的特点。小恩小惠,笼络豺心嘛!
几十只豺全都冲上去争抢那只红毛雪兔,只有刀疤豺母仍蹲在原地,若有所思地望着我。
就在这时,强巴也从岩石背后出来,跑到我身旁,将另一只红毛雪兔抛到刀疤豺母面前。强巴指着刀疤豺母俏皮地说:“应该重点贿赂当领导的,如今都是一把手说了算。它是豺群的一把手,只有它积极配合,我们才能将豺群请回尕玛尔草原。”
刀疤豺母的眼睛眯成一条缝,瞄瞄我和强巴,又望望躺在面前的红毛雪兔,视线急速移了几个来回。此时已是黄昏时分,天色渐渐灰暗,刀疤豺母的眼里忽闪起幽蓝的光。我突然想起一本介绍豺的生活习性的小册子有过这样的描述:豺有眯眼的习惯,这并非视力不佳造成的;豺心中疑虑重重而又拿不定主意时,便会将眼睛眯成一条缝,这预示着它不久就会采取行动。我忍不住打了个寒噤,担心会出现麻烦。
果然,数秒钟后,刀疤豺母突然跳了起来,发出一阵刺耳的叫声。顿时,围成圆圈抢食的豺们,哄的一声,像潮水似的往后退却。那只风干的红毛雪兔躺在草地上,兔皮已被撕破,兔毛也被拔掉了许多,但还没有被分解成肉块。那些豺馋涎欲滴地望着红毛雪兔,却不敢再去抢夺了。
显然,刀疤豺母发出了不准吃红毛雪兔的命令。
但豺毕竟是豺,改不了茹毛饮血的嗜好,不能去吃在嘴边的美味佳肴,心里别提有多难受了。好几只豺都流露出渴望的神情,在红毛雪兔的身边跳来跳去,舍不得离开。
刀疤豺母蹿进豺群兜了一圈儿,一边小跑着,一边发出抑扬顿挫的啸叫声。听到刀疤豺母的叫声,有的豺若有所悟地收敛起死盯着红毛雪兔的视线,有的豺脸上浮现出茅塞顿开的表情,它们都远远跳离那只充满诱惑的红毛雪兔。我听不懂刀疤豺母的啸叫声所表达的确切含义,但不难猜想,那是在向它的臣民解释为何不能去吃红毛雪兔。看它那副苦口婆心的模样,很像是在耐心细致地做思想工作。
绝大部分的豺相继离开红毛雪兔,往灌木丛撤退。只有年轻的紫金公豺,仍舍不得放弃这顿丰盛的晚餐。于是,紫金公豺趁着混乱闪进溪流边的一片格桑花里,借格桑花作掩护,匍匐爬行,偷偷咬住红毛雪兔的一条腿,打算将其拖到僻静的地方。
紫金公豺刚咬住红毛雪兔,刀疤豺母便倏地一转身,闪电般地蹿过去,一口咬住紫金公豺的肩胛。紫金公豺痛得惨叫一声,吐掉口中的红毛雪兔,逃回豺群去了。
刀疤豺母执法如山,没有一只豺胆敢再偷偷摸摸地靠近红毛雪兔了。
暮色苍茫,豺群渐渐地隐没在稀稀落落的灌木丛中。
刀疤豺母最后一个离去。它退到灌木丛边缘时,稍稍地停留了一下,用怨恨的眼光望着强巴,发出几声凄凉的长啸,像是发泄郁结在心中的愤恨,又像在诉说过去的悲惨遭遇。
很快,刀疤豺母也消失在薄薄的夜幕中了。
我和强巴站在空荡荡的溪流边,面面相觑。
“这刀疤豺母真可恶,它自己不吃红毛雪兔,还不让其他的豺来吃,太霸道了!”强巴愤愤不平地说。
“都怪你,说好不让你露面的,你跑出来干什么?”我没好气地说,“刀疤豺母就是因为看见了你,想起被你和其他牧民驱赶出尕玛尔草原的往事,才拒绝接受我的馈赠。”
“我看见豺群冲上来抢吃红毛雪兔,以为你已经把事情搞定了。我想,一只红毛雪兔不够这么多豺吃,所以才跑出来帮你忙的。我把整只红毛雪兔都给了刀疤豺母,不就是在为过去的事向它赔礼道歉吗?它不领我的情,我有什么办法。”强巴委屈地说。
唉,我深深地叹了口气。人类对豺一向很刻薄,造谣中伤,污蔑陷害,猎杀驱赶。豺对两足行走的人类早已不信任了,何况人类和豺使用的是两套完全不同的信息系统。在这样的条件下,刀疤豺母当然不会轻易地相信我们。豺与人之间世世代代形成的隔阂,绝不是一两只红毛雪兔就能消除的。
“下一步我们该怎么办呢?”强巴问。
“继续找呗,但愿我们的精神能感动刀疤豺母。”我说。
【15 刀疤豺母拒绝邀请,不愿跟我们回尕玛尔草原】
我和强巴顺着豺的足迹寻找,三天后在怒江边一块荒芜的沙洲半岛上见到了这群金背豺。但这次的情况比上一次更糟。我刚把手中的红毛雪兔抛过去,刀疤豺母便长啸一声,带领豺群疾弛而去,头也不回地离开了沙洲半岛。在之后的半个月里,我们找到过豺群好几次,但刀疤豺母的态度十分坚决,只要看见我们抛掷红毛雪兔,便喝令豺群躲避,就像躲避有毒的诱饵一样。
刀疤豺母对我的态度还算和善,只是不愿接受我的礼物罢了。但对强巴就不一样了,它总是用怨恨的目光注视着强巴,不允许强巴走到规避距离。有一次,我在树阴下午睡,强巴独自一人带着红毛雪兔摸到山沟去找豺群。强巴刚走到规避距离,便被哨豺发现了。哨豺发出一声警报式的长啸后,豺群便兵分两路,把强巴包围起来,龇牙咧嘴地咆哮。幸亏我及时醒来,冲下山沟朝刀疤豺母大喊大叫,刀疤豺母才看在我的面子上,撤销了包围,带着豺群走了,总算没出什么事。
显然,刀疤豺母了解我们的用意。它不让豺群吃红毛雪兔,是怕豺们吃了家乡的食物后,害起思乡病,糊里糊涂地被我们引回尕玛尔草原。
我想,刀疤豺母之所以拒绝邀请,不愿跟着我们回尕玛尔草原,大概有两个原因:一年前被驱赶出尕玛尔草原的惨痛经历至今记忆犹新,对人类的粗暴、残忍铭记在心,不想再跟人类有任何瓜葛;刀疤豺母领教过人类的狡猾本领,怀疑我们用红毛雪兔作诱饵将豺群引回尕玛尔草原后,再用圈套、陷阱把豺群一网打尽。
在人类统治的地球上,野生动物是被统治者。它们与人类打交道就好比平民百姓与暴君独裁者打交道,随时都有可能以莫须有的罪名被抄家灭门、株连九族,所以它们不得不格外小心。
“刀疤豺母真是个不识抬举的家伙!”强巴咬牙切齿地说,“刘备三顾茅庐,也就是去了三趟,就把诸葛亮请出山了,我俩已经八顾豺群了,它们还死赖在这里,不肯跟我们回尕玛尔草原,它们比诸葛亮还难请,真是岂有此理!”
“积怨太深,要让它们忘记过去不愉快的经历,总得要有个过程,你别太着急了。”我劝慰道。
“尕玛尔草原的灾荒一天比一天严重,红毛雪兔一天比一天多,我们有这么多时间来等吗?”强巴很不耐烦地说。
“那你说该怎么办?”我问。
这样吧!”强巴思忖了一会儿,“我俩悄悄地尾随在豺群后面,找到它们的宿营地。我们半夜摸进豺窝,开枪将成年豺吓唬走,将两只幼豺抓来关进竹篓里,然后,我们背着竹篓回尕玛尔草原。成年豺不会丢下幼豺不管,肯定会在暗中跟踪追击,找机会救出这两只幼豺。这样,我们不就像牵住了牛鼻绳一样,让它们乖乖地回尕玛尔草原了吗?等到了目的地,我们再把幼豺给放了。”
我连连摇头,觉得这办法很荒唐。半夜闯进豺群的宿营地,黑灯瞎火的,豺看不清是谁,也无从分辨来者是善意还是恶意,慌乱中容易引起误会。豺们会出于自卫而攻击我们。特别是当我们捉幼豺时,出于护犊的本能,刀疤豺母和绿眉母豺完全有可能不顾一切地扑上来与我们拼命。我们或者被咬伤,或者开枪射击它们,无论是前者还是后者,后果都很严重,都是我们不希望看到的。
强巴又提议说:“沈老师,你曾经救过刀疤豺母,刀疤豺母对你也挺友善的。下次见到豺群时,你带着捕兽猎网,到了规避距离后,假装生病了,捂着肚子在地上打滚,刀疤豺母肯定会心疼你,跑到你身边来看你,你趁机掏出捕兽猎网将刀疤豺母罩住。我们捉住了首领,就好比扣押了人质,或者说捏着一张王牌,不怕豺群不就范。”
“不行。”我断然拒绝,“我怎么能利用刀疤豺母对我的信任和友善,设计去陷害它呢,这也太卑鄙了呀!”
“啧啧,我们是在与豺打交道,不是在与人打交道,谈得上卑鄙不卑鄙吗?强巴不悦地说,“请你不要把牛粪糊在自己的嘴巴上。再说了,我们的目的不是要陷害它们,而是要把它们引回尕玛尔草原。你也看到了,这里与尕玛尔草原相比,就像地狱与天堂的差别,让它们回家乡过好日子,有什么错嘛!”
我无言以对。人类遵循的处世原则是:只要目的正确,就不计较使用什么手段。可我总觉得与动物斗心眼儿、耍手腕,不怎么厚道。以装病来博取刀疤豺母的同情和关怀,然后趁机用捕兽猎网将它捉住,可以解释为用智慧取胜,可这种智慧与阴谋诡计究竟有多大区别呢?
“沈老师,你不要太书生气了。”强巴接着说,“你别忘了,卡扎寨的父老乡亲正在等着我们回去呢。我们在里多耽搁一天,尕玛尔草原就多蒙受一天的损失。不错,你是个动物学家,可你也不能光为动物考虑而不为人着想呀!’
我被他说得脸上发烫。也许,我真该转变立场,运用人类高度发达的大脑,不择手段地来对付这群金背豺,维护人类的利益。可再仔细想想,我仍觉得不妥。强巴的主意听起来像黑社会策划的一宗绑架案。就算把道德撇在一边不谈,按强巴所说的施行起来,结果恐怕也会适得其反。首先,豺们一看首领被擒,出于恐惧,有可能奔散逃命,那么我们要把金背豺请回尕玛尔草原的计划就彻底流产了。就算豺们不炸窝似的逃散,我们原先就与它们结下了仇怨,现在又用卑劣的手段劫持它们的首领,要挟它们,这不是仇上加仇、恨上加恨吗?
我把我的顾虑一说,强巴也哑口无言了。
“唉,要是有这样的机会就好了。它们捕猎时,遇到困难了,比如碰到鬃毛如披风、獠牙翻卷的野猪,或者遇到很难对付的狗熊,或者与狼群争夺地盘什么的,我们突然出现,帮它们解了围。之后,它们对我俩感激涕零,自然也就乐意与我们亲密接触。这样,我们就可以设法让它们跟我们一起回尕玛尔草原了。”强巴说。
“这主意当然不错,但愿机会别让我们等得太久。”我说。
【16 黄蜂像无数疯狂的小精灵,紧紧追赶溃逃的豺群】
没想到,果真等来了帮豺群解围的机会。
这天下午,我和强巴在离怒江边不远的一片老林子里又看见了这群金背豺。当豺群走到一棵有“活化石”之称的银杏树下时,走在队伍最前面的歪嘴巴母豺,突然两条前肢腾空,身体笔直地站了起来,嘴巴伸向空中,呜哦呜哦地发出一串啸叫。歪嘴巴母豺的嘴歪得合不拢,叫声就像破喇叭,嘶哑难听。听见它的叫声,跟随在后面的刀疤豺母蹲坐下来,侧着脸、乜斜眼睛、朝向天空,突然,屁股上就像装了弹簧似的跳了起来,龇牙咧嘴地咆哮着,在空中做撕咬状,好像天空中有个隐形的怪物在威胁豺群。
我急忙掏出望远镜,朝银杏树的树冠望去。哦,树冠上有两只淘气的长臂猿,正在用树棍鼓捣悬挂在枝丫间的一个蜂巢。这是云南西北部特有的白掌长臂猿。它们有金黄的体毛和雪白的手掌,善于在大树上攀跳,动作轻盈优美,疾如飞鸟。此时在银杏树上的两只长臂猿,估计是一对小夫妻,正亲昵地玩耍着。其中一只长臂猿用脚爪勾住一根柔软、有弹性的树枝,用长长的手臂用力摇晃树冠,银杏树翠绿的枝叶哗哗地颤抖;另一只长臂猿手握一根手腕粗细的树棍,敲打那个深褐色的硕大蜂巢。从蜂巢的颜色和形状判断,这是黄蜂巢。黄蜂会酿蜜,蜜汁金黄透明,芬芳香甜。这对长臂猿想将蜂巢打落在地,然后吃里头的蜂蜜。
刀疤豺母在树下咆哮,用意很明显,想要阻止长臂猿胡闹。
黄蜂是一种报复性很强的昆虫。一旦巢穴遭到破坏,黄蜂会全部出动,用有毒的尾刺去蜇侵犯者。豺群正从银杏树下穿过,假如这个时候长臂猿将蜂巢打落下来,后果将不堪设想。
我的藏族向导强巴告诉过我,他父亲年轻时喜欢打猎。有一次,他父亲带着猎狗,到高黎贡山西麓的一个名叫石篮子的地方去打野鸭,不幸遇到了狼群。他父亲在猎狗的掩护下匆忙爬上一棵大树,可怜的猎狗被狼群撕成了碎片。他父亲在树上开枪射击,击毙了七匹野狼。但狼群仍不肯退却,将那棵大树团团围住。他父亲的子弹打光了,孤身一人被围困在荒山野岭,情形万分急。就在这时,他发现树杈上吊着一只黄蜂巢。于是,他拔出长刀,奋力砍去,蜂巢像炸弹一样从树上落下去,在狼群中间炸开。顿时,数以万计的黄蜂奋不顾身地扑向狼群。狼奔跑的速度不如黄蜂飞行的速度快,狼被黄蜂蜇得浑身是包,倒在地上不停地打滚。半个小时后,一群狼和一窝蜂便同归于尽了。这样,强巴的父亲不仅救了自己的性命,还得到几十张狼皮和几十千克上等的蜂蜜。
此时,刀疤豺母气势汹汹地朝上面扑咬、啸叫,豺群大概明白了怎么回事,便加快脚步从银杏树下穿过。
长臂猿属于猿类动物,是人类的近亲。相比于其他动物的大脑,长臂猿的大脑要发达得多。它们会察言观色,进行判断分析。攀在树枝上的两只长臂猿听到豺啸声,低头朝树下瞥了一眼,脸上露出鄙夷的神情。它们不仅没有被刀疤豺母的咆哮吓到,反而更用劲地去捅蜂巢。两只长臂猿肯定知道,豺不会爬树,也不是什么跳高健将,不可能蹿到树冠上来伤害自己,所以它们有恃无恐,“哼,你不叫老子捅蜂巢,老子偏要捅,看你能把老子怎么样!”
嗬,动物界也有地痞无赖,也有捣蛋鬼。
硕大的蜂巢摇摇欲坠,一些黄蜂从巢内飞了出来,嘤嘤嗡嗡地漫天起舞。刀疤豺母一面继续踮着两条后腿朝树冠啸叫,一面向豺群发出逃命的指令。豺们急急忙忙地向江边奔去,想尽快离开这是非之地,但为时己晚。树冠上的长臂猿将树棍用力一戳,深褐色的蜂巢就像熟透的浆果,从枝丫间掉了下来。不等蜂巢着地,两只长臂猿便荡秋千似的抓住柔软的树枝,后腿在树干上猛力一蹬,流星似的弹了出去,一眨眼便落到对面那棵大树。然后,它们三蹿两跳,消失得无影无踪。这两只长臂猿,先逃离黄蜂的追击,躲在某个安全的角落,等蜂豺大战结束,硝烟散尽后,才会回到这里,捡食飘散着花香的蜂蜜。
那个蜂巢在一团黄蜂的簇拥下,从树梢掉了下来。刀疤豺母负伤似的惨啸一声,逃离了银杏树。而蜂巢不偏不倚地砸在银杏树下的一块大青石上,像引爆了一颗微型原子弹,碎土、泥屑爆出蘑菇状的尘团。数不清的黄蜂从蘑菇状的尘团中升腾开来,像无数疯狂的小精灵,寻找着毁家灭族的仇敌。豺群在树丛间奔蹿,弄得藤蔓、草茎摇曳作响,活像一群作案在逃的罪犯。
愤怒的黄蜂紧紧地追赶着溃逃的豺群。
一般来说,会飞的动物要比靠四条腿奔走的动物速度快,就像飞得再慢的飞机也要比汽车的速度快一样。蜂群很快追上了豺群。每只豺的头顶上都有黑压压的一群黄蜂。黄蜂称得上是世界上最勇敢的昆虫。它们的尾刺一旦刺入仇敌的身体,过不了多久自己就会死去。可以这么说,黄蜂的每一次攻击都是名副其实的自杀行为,即便这样,它们仍争先恐后地叮蜇疲于奔命的豺。
金背豺虽然是尖爪利牙的凶猛食肉兽,但面对黄蜂这样的小小昆虫,却像高射炮打跳蚤——英雄无用武之地,它们完全处在被动挨打的悲惨境地。歪嘴巴母豺大概被看得见却摸不着的幽灵似的黄蜂惹恼了,愤怒地朝空中胡乱咬着。它还真咬着了几只黄蜂。可这些黄蜂即使遭到豺牙的腰斩,也忘不了临终前将有毒的尾刺刺进豺的嘴唇和舌头里。歪嘴巴母豺的嘴歪得更厉害了,它只好放弃徒劳的搏斗,逃跑了。紫金公豺举起豺爪,拍打眼前飞来飞去的黄蜂,结果,不仅没拍死这些讨厌的黄蜂,反而引来更多的黄蜂围着它团团飞舞,吓得它赶紧往灌木丛里钻。胸毛已掉光的老豺逃到乱石滩,一头钻进一条狭窄的石缝;它以为钻进石缝就没事了,谁知即使再小的缝,黄蜂也能钻进去,并且轮番朝石缝进攻;活动靶变成固定靶,两分钟后,胸毛已掉光的老豺便惨叫一声,跌跌撞撞地退出了石缝……
我用望远镜在溃逃的豺群中寻找刀疤豺母。哦,它正和绿眉母豺一起掩护两只幼豺。黄蜂凶时,它们就将自己的身体罩在幼豺身上;黄蜂怠惰时,它们就将幼豺夹在中间奔逃。
豺群就像被赶进了屠宰场,哀伤地嚎叫着,凄凄惨惨、悲悲戚戚。
这群金背豺不仅身体备受折磨,精神也遭受了巨大的痛苦。它们并没有招惹这些黄蜂,相反,它们还企图阻止长臂猿捣毁蜂巢。可好心却没有好报,它们被黄蜂视为了毁巢仇敌。
自然界没有主持公道的法庭。白猫偷鱼、黑猫挨打的事,在自然界里经常发生。动物有苦无处诉,有冤无处申。
黄蜂军团好像还挺懂战争艺术的。大军团分成若干个小群体,穿插分割,将豺群打乱了。黄蜂或迎头痛击、或尾随追撵、或集群拦截,将晕头转向的豺围困在离江边约二百米左右的老林子里。豺群溃不成军,像群无头苍蝇,到处乱撞,一会儿被黄蜂撵到东,一会儿又被黄蜂赶到西。
强巴低声说:“这样下去,这群金背豺都会被黄蜂叮死的。
在各类野蜂中,黄蜂并不是最厉害的。有一种黑胡蜂和另一种大黄蜂,它们的尾刺的坚硬度和毒性都要比黄蜂强好几倍。黑胡蜂的尾刺有半寸长,能穿透坚韧的老熊皮;大黄蜂的尾刺能将健壮的牦牛蜇得四肢痉挛,倒地身亡。而黄蜂毒性较弱,因此动物被黄蜂叮蜇后,皮肤会肿胀疼痒,不至于送命,但若被叮蜇得多了,也会出现口吐白沫、四肢抽搐的中毒症状。
豺群被黄蜂叮蜇得几乎分不清东南西北了。即使这群豺头脑清醒,也很难躲避蜂群的追逐。对许多兽类来说,各类野蜂是最不好惹的对手。
人若遭遇黄蜂,可以逃进房屋,关闭门窗,以求平安。倘若在野外,人可以摘一根空心芦苇杆,将身体浸泡到水里,口含芦苇杆呼吸,从而逃避被蜇的危险。要是附近没有水塘也没有江河,人还可以找个树洞或山洞钻进去,脱下衣服堵住洞口,也能保住性命。假如连树洞或山洞都找不到的话,人干脆生一堆火,火可抵挡蜂群的攻击。如果身边连火也没有,还可折一根树枝,狂舞乱拍,阻止蜂群的进攻。
收起回复99楼2013-11-0916:41举报|
Happy心云羽翼
狐听之声8
快点炸弹!!
收起回复100楼2013-11-0916:42举报|来自iPhone客户端
Happy心云羽翼
狐听之声8
直播!?
回复101楼2013-11-0916:43举报|来自iPhone客户端
year你好啊朋友
猿猴取月11
回复102楼2013-11-0916:56举报|
超级炸弹之王
猿猴取月11
人的种种防御措施,豺都不会。因此,在蜂群面前,豺毫无招架之力。
“快想想办法,我们要救金背豺!”我对强巴说。
“这……挺危险的……思,这些小东西可不好惹啊。”强巴犹犹豫豫地嘟囔着。
“我们现在出手相救,刀疤豺母一定会感激我们。这样,我们才有可能将豺群请回尕玛尔草原。”我说。
我说的是实话。假如我们见死不救,金背豺极有可能被黄蜂叮蜇得无处逃生,纷纷中毒倒毙。这样,我们自然不可能将豺群引回尕玛尔草原,可怕的兔灾也就没办法扑灭。从这个意义上说,拯救这群金背豺,就是在拯救尕玛尔草原,就是在拯救卡扎寨的牧民。但这是极具风险的任务。因为我们躲藏在隐秘的树丛中,蜂群没有发现我们;如果我们站起来活动,复仇心切的黄蜂就会不问青红皂白地朝我们扑过来。但不管怎么说,这是个争取豺群信任的绝好机会!
强巴拧起眉心,闭目沉思了几秒钟,然后睁开眼扫视了一下四周的地形,指着200米开外的怒江,咬着牙说:“把豺群带到我们住的地窝子里去,我们在地窝子前烧一堆火,这样就不怕黄蜂了。”
为了方便跟踪这群金背豺,我和强巴在怒江边的沙壁上挖了个洞,俗称地窝子,我们晚上就钻进沙洞里过夜。虽然是夏季,但由于海拔高,夜晚仍是寒风阵阵。我俩昨天捡了不少枯枝、干柴,堆放在地窝子前,用来烤火取暖,生火做饭。这堆柴火可是现存的唯一火源啊。
强巴不愧是闯荡山林的猎手,有着丰富的野外生存经验,这主意不错。我说:“好的,就按你说的办。嗯,我俩分分工。你先去江边的地窝子点火,我设法将豺群引过去。”
到江边的地窝子需要经过嚣张猖狂的蜂群和正在受苦受难的豺群。我和强巴将外衣脱下来包住脑袋,从隐秘的树旮旯儿里跳出来。诚如我所料,我俩刚刚起身,便有黄蜂劈头盖脸地扑上来。我和强巴用外衣裹紧脑袋,一路飞奔。强巴径直往江边的地窝子奔去;我拐了个弯儿,冲着刀疤豺母跑去。
金背豺是一种群居性动物,纪律性很强,一切行动都服从首领的指挥。只有刀疤豺母先去江边,其他豺才会跟过来。
由于护卫着两只幼豺,刀疤豺母跑跑停停,前进缓慢。我很快就追上了它。我一面用小树枝驱赶在它头顶飞舞的黄蜂,一面在它耳畔大声喊道:“快跟我走,到江边去!”可惜,它是豺,听不懂我的话,也无法领会我的意图。它仍闷着头在树丛里乱蹿,只是对我替它挥扫头顶的黄蜂投来感激的一瞥。我抓它的后颈皮,想把它强行拖到江边去,可它仍未丧失警惕。我的手刚触碰到它的脖颈,它就敏捷地跳开了,还扭头朝我啸叫两声,好像在说:“我已经够倒霉的了,你可别趁火打劫呀!”
我的手背和脚后跟已遭到了黄蜂的蜇咬。我坚持不了多久了,不能再和刀疤豺母打哑谜、捉迷藏了。我必须尽快将它和它的臣民们引往江边的地窝子。
这时,我的视线落在了两只幼豺身上。一只幼豺是公的,鼻间有一撮棕毛,就像留着的仁丹胡子,姑且称它为仁丹公豺;另一只幼豺是母的,眼睛特别清亮,就像两泓秋水,姑且称它为秋水姑娘。刀疤豺母和绿眉母豺宁肯自己被黄蜂狂蜇乱叮,也要竭尽全力保护仁丹公豺和秋水姑娘。所以,这两只幼豺可能是绿眉母豺的儿女,也就是刀疤豺母的外孙子和外孙女。这时,我灵机一动,被黄蜂搅得稀里糊涂的脑袋瓜闪出一道智慧的光亮:要是我抱走这对幼豺,刀疤豺母肯定不会撒手不管,它放心不下这对幼豺,必然会追随在我身后,这样,整个豺群就会跟随我去江边的地窝子了。当然,当着刀疤豺母和绿眉母豺的面去抢两只幼豺,好比拔老虎的胡子,是极危险的举动。可是,我想不出更好的办法了。此时,我就像赌徒输急了会孤注一掷一样,决心就这么赌一把了。